Yvette

06

 

领头的学生尽了最大的力量、在第一时间确认安危后就组织分工，让所有能够活动的人都分派到任务，用一道道明确的指令、用人们在混乱中对服从的倾向盖过自由思考，如同战场上的士兵被要求抛弃个人意志，当心中只有任务与目标完成的绝对性，恐惧或其他造成混乱的机率就降低。

 

尽管当前剥夺了人焦虑、害怕、只想崩溃痛哭的时间和权力是略施人性的钢铁做法，但暴乱以及暂时压迫的二则一，也只能从糟糕的做法中挑一个相对好的选项。

 

郑轩和宋晓直接带着叶修道队伍中治疗伤员的地方，为了避免余震或二次坍方的威胁，他们将治疗区设置在相比其他地方平坦、空旷之处，距离医疗大楼也不远，正好在黄少天带张佳乐他们野餐的那个人工湖泊周围的大草地，那是整个蓝雨最不担心遭受掉落物伤害的地方。

 

平躺着的学生少说有百人，一眼就可以看出位置经过分类，给叶修指路之后郑轩说要去跟喻文州报备一下人已经接到，宋晓是电机所，直接归队到跟建筑系的排班里。很快叶修就看到熟人。

 

“李轩。”

 

“叶修！幸好你没事。”李轩蹲在草皮上，旁边躺着吴羽策和徐景熙，看到叶修和他怀里的黄少天松了口气，在这时刻看到任何一个亲友都能让人的心多安下一分。”快把黄少放下吧。”

 

“这是怎么……”叶修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。”我听郑轩说这里所有能动的都派工了。”

 

“我们来学术竞赛的没另外编进以系区分的队伍，生医全部投入协助医学系，我就负责顾着这边，没有明显外伤的。”李轩看起来既疲惫又担忧，多少还有些无能为力的愤怒，他看起来没郑轩那么糟糕，还算完好无缺。”现在没有余力和设备查清怎么会昏着，只能看着了。”

 

叶修点点头，轻手轻脚的把黄少天放在吴羽策旁边，这时候人摸起来已经不烧了，原本也预计今天早出院，只是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虚弱。这感觉难以形容的糟糕，只能束手无策这算什么？

 

其实不能说是全无想法，躺在这里昏着不醒的这三人有共通点，日前就已经开始身体不适，醒着的他们也有共通点，身体机能变好、震前耳鸣。但这又代表什么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就是答题也要条件够，已知的就这么多实在无法奢望能推论出什么。

 

再次感觉到无知的烦躁，叶修出奇的对看不清现况感到反感，失去掌握的状态让人非常不踏实。

 

“你们从招待所出来应该有带着手机？”

 

“有，但是别说网络了，连电话都拨不出去。”李轩摇摇头，他们一撤到安全区域就马上拨电话回家报平安，结果没人成功，什么讯号也没有。”外边该急死了。”

 

叶修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没这么乐观，这一个月来发生的诡异现象太多，万一G市不是单一事件？无论是不是地震，这里台风肆虐过没几天又来了大地震，那其他地方呢？这个国家总共有二十几条地震带，G市这次规模肯定大得吓人，会不会有其他效应真的难说。

 

“至少蓝雨相对内陆。”脑筋怎么想都是糟糕，没有一点往好处想简直教人发疯。

 

李轩一听就了解，万一在沿海，海啸一来恐怕什么希望都没了。他马上想到X市，心里戳了跟针似的慌。

 

两人相对无言，顿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 

直观的想，地震发生在午夜前，按照一般速度这时早该从其他市或省调派救难队过来支持，如今过了快12小时却依然杳无声息，列出多少理由再一条一条删去，剩下的那一个怎么也乐观不起来，无非是各自处在泥菩萨过江的景况。

 

无奈来的路上也看得清楚，不管是架在地面上的还是埋在地面下的，耗费数十年搭建出的人类智慧毁了大半，讯息出不去也进不来，光是G市本身的状态都弄不清楚，明明就有同一片土地相连，却硬是天翻地覆震成一个孤岛。失去线路，这才顿悟人类传递讯息的方法和速度几乎消失，没了这些东西，登时就好像什么都不会了。

 

很快的，有医学系的同学将处理外伤的医药箱搬过来这个区域，被放过来的仅仅是最简单的消毒、包扎用品，能够抢救出的为数不多的物资中，纱布、固定板、药品类必须留给受伤更严重的学生。

 

医学系的学生穿梭在重伤区的学生之间，有的才大一，有的即将进入医院实习，但谁都没有面临过如此真实的场面，此时此刻没有教授、没有主治医师，没有犯错、没有再重来的机会，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，甚至要决定将药物放在谁的身上。

 

倒卧在草地上哭喊着疼痛的学生或许是他们的朋友、一起上过课、一起打过球、一起相约夜游、一起抢过食堂最后一只腿，可能有一面之缘或者交情甚笃，但这一天，他们必须不管身分，只看谁能救活谁不能，止血纱布只有这些，有的人注定要在今天被放弃。

 

被放弃。

 

支撑不住内心压力的学生跪坐到地上放声大哭，双掌压在闺密的颈动脉上不敢松开，喷涌而出的鲜血刺痛双目，正在冬日的微光中逐渐带走一个年轻的生命，她却连一卷最廉价的止血纱布都得不到。因为颈动脉割裂大失血，在今天必须被放弃。

 

时间走得漫长无比，所有能动的人都被动员起来，入目支离破碎的不只是熟悉却残破的校园、教室，还有身首分离的人体，还有单纯天真的心。他们的心智仍然不够强韧，一夜的时间不足以翻转身为学生的心态，突兀的残忍闯进毫无防备的心灵，在阳光逐渐隐没的时刻，心里那份恐惧就张牙舞爪的现形。

 

黄少天没有预警的睁开眼。他感觉自己沉浸在一种奇怪的状态里，知觉不到自己的身体，彷佛化为一缕思绪，又彷佛是一片天空的架构，自体结构松散得难以聚拢，又同时沉重得不可撼动。

 

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睁开眼，甚至不确定目前的状态有没有眼这个器官，或者说，他现在究竟是人还是一种灵的状态，但他能肯定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，即便感受不到尽头仍能分辨出这里的独特性，他从未看过眼前的景象，至少书本以外。

 

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外型神经细胞极为相似的巨型细胞体，在一片蓝黑色的背景中诡谲的凌空。黄少天好奇的打量着这个”神经细胞”，随着他的意念一动，他感觉自己距离这个神经细胞又近了点。

 

中心点有个深色圆形的不明物质，包裹住它的是半透明状态的不规则近圆型物质，没有比例尺黄少天也形容不出大小，半透明状的外层有着与神经类同的树突状构造，密密麻麻地向外延伸出去。

 

黄少天看着这神奇的东西不禁出了神，他能感受到这个东西与他之间有种某连系，跳脱言语能够传递的意思，没有任何逻辑，他甚至天方夜谭的认定这东西几乎就是他自己。他逐步向它逼近，近到伸出手要触碰都没意识到自己化出手形来了，仅仅是一碰，那东西就像活过来一样。

 

闪现在树突之间的紫白色电光不断不断地由远程向中心汇聚，无数”内容”疯狂涌进黄少天脑中，深入骨髓的恐惧，紧缩心脏的惊慌，沸腾血液的疼痛，哭喊、尖叫、撕心裂肺的悲鸣，彷佛身历其境的真实，排山倒海的情绪几乎让他超载。

 

无孔不入的讯息无从抗拒，不只是脑，他的全部都塞满了声音，那些鼓动着的震动像要冲破血管、冲破认知，他像被丢入旋风中无止尽的旋转，令人作呕的晕眩中却突然生出一种温暖安定的力量，包裹住他的全身，一瞬间那个它被无限抽远，空间在扭曲之后回到他的脑中。

 

这次他真正的睁开眼，因为叶修的脸庞和他皱起的眉头、担忧的表情是那样生动，可这人一贯的云淡风轻又使这样的表现……

 

“少天？你怎么样了？少天？”叶修不得不承认这短短两天绝对是他情绪最失控的日子，本来晕着的黄少天突然发出难以辨认的声音，接着开始挣扎呻吟，他吓得把人紧紧抱住。结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睁开眼，却一副失了魂的样子。

 

李轩好不容易才领到今天的干粮从人群中挤出来往回走。这种情况下食物不能断，也不知道喻文州怎么处理的，真能分出一小部分人力处理吃食的问题，虽然兑水煮开的饼干吃着不怎么样，但放在今日已是万幸。

 

远远的就看到黄少天被叶修扶起来坐着，正觉得稍松口气又见他把人推开张口就吐了些什么出来，赶紧迈开步子就端着东西小跑着回去。

 

“咳咳……我就是晕……”黄少天被刚刚的景象晕得七荤八素。

 

“先歇着别说话，喝个水漱口。”叶修把存了一天半的配水捧给黄少天，本来备着就是要让黄少天他们一醒来就能有水喝，毕竟现在物资分配吃紧，估计再过不久食材就要告罄，就是喻文州再能干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吃的来。

 

“我……感觉不对劲……”不管刚才的经历是不是一场梦，直到醒来的现在那些声音都还忽隐忽现的萦绕在耳边，这已经超乎理解范围。”好多声音，是不是有一堆声音……”

 

“吵到你休息了吗？”叶修急问。其实他和李轩待在这里也是苦不堪言，任何轻微的风吹草动都变得大摇大摆，像穿过扩音器一样吵得他们脑仁疼，暂时只能庆幸人声的吵杂没有被放大，否则他们的可能短时间内就会真的精神耗弱。

 

“是情绪……我说不上来。”黄少天觉得脑子特别混乱，但逐渐清醒的感觉让他慢慢地脱离梦中，叶修手上传过来的温度冰凉凉的，意外的让他毫无方向的心绪稳定下来，忍下晕眩的余韵深吸一口气。”你手怎么回事？怎么这么冰？等等，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？这里是蓝雨吗？”

 

“黄少你可醒了，把叶修担心的。”

 

“李轩？”黄少天惊愕的看着李轩破破烂烂的衣着，看看叶修，再看看自己，接着是周围，感觉脑中的声音似乎又要激昂起来，刚刚才压下来的感觉浮升，残留的恐惧惊慌彷佛被针挑起一样快速膨胀。”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？他们……他们怎么了？”

 

“少天，你先别慌。”叶修干脆坐到地上，用手圈过黄少天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。

 

李轩也席地而坐，望向吴羽策的双眼满盛着沉重的担忧。

 

人类在演化过程中愈发的仰赖身外之物，在千百年的进化中渐渐失去本能原有的力量，因此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原本依赖的物品时，就像失去的双手双腿，什么都做不了。过了几十世纪站在生物链顶端的生活，一下子却比很多生物都还无法自保。

 

放眼望去，目光所及的人类文明一片狼藉，失去对生存的控制，失去对控制的自信，文明的1/1在此时也彷佛没有意义。

 

12/31

TBC

大概就……这么慢了

留言虽无法各个回但有各个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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